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谢益辉 2020-07-20

又悄无声息地码了一整年加一天的字。好,我终于要开闸泄洪了。如往年一样,一旦我超过一两个月不更新日志,就会有关心我的客官在各种旮旯里问:这个总吊我们胃口的混蛋又特么死哪儿去啦?

我也不是要吊你胃口啦。在我再次消失一年之前(搞不好这个消失时间会越来越长、将来变成两年或五年也说不定),我且专门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要用这种一年一更新的节奏发布日志,免得各位客官再浪费时间空等,也免得再问“怎么又五年没更新啦”。

首先,我本人深为现如今的快节奏生活感到困扰。我厌倦了一切都显得急匆匆的生活。木心的《失去的氛围》是我今年读到最喜欢的一首诗。快节奏正摧毁着生活的诗意,让我的厌世之心与日俱增。尽管我不是诗人,也无意成为诗人,但长期缺乏诗意会让我觉得生活庸碌而劣质、不知长个无法主动聚焦的脑子有何用,或者借用我二娃最近常说的一句无厘头的话来说:(摸着我的头)爸爸这是个冬瓜。我还不想年纪轻轻就让我的脑瓜变成冬瓜。我只不过想像个活人一样活着而已,而不是活死人。

第二,我做事喜欢逆行。当世上出现“今日头条”这种产品时,就会激发我的叛逆。你每日发布无数的头条,我就偏要蚍蜉撼树、积攒一年再发我的日志。且看是高频率还是低频率的发布节奏会笑到最后。当然,我也并无意比笑,只是厌烦这嘈杂的电子世界。真要比的话,结果不用问,自然是我赢定了(此处应有《赌神》背景音乐撑场面)。当然我也有一分罪,因为我的日志也贡献了不少嘈杂,但我希望低频率的发布能减轻一分罪过。至少各位客官可以相信,大可不必每日来检查这里有什么新的文章,因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大约三百六十四天都不会有新东西,这些天里您就安心在自个儿的工位上扶稳站好、搬您自己的砖就好。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中引用尼采,于我有所共鸣:

尼采反对过度活跃。“强大的灵魂”拥有“宁静”,他“行动迟缓”并“对一切过于活跃之物感到厌恶”。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尼采写道:

“你们所有热爱苦工的人,你们热爱快速、新颖和陌生之物。你们无法承受自身,你们的辛劳是一种逃避,是意图忘却自我。如果你们更加相信人生,你们便不会拜倒在瞬间面前。然而你们的内在缺少足够充实的内容去等待——甚至也不能偷懒。”

可能需要对其他博主澄清一下,我觉得如果你的名气不如我大,你也不必对你的读者有此担忧(言外之意:反正你也没几个读者,就别瞎操心了)。我现在弄出个什么风吹草动,所惊动的读者比我预期的多得多,所以我选择了集中大惊扰,而不是持续小惊扰。

第三,前年我已经劝退过读者了,说到了这个阶段,我开始有意选择我的读者,而且不在乎这些读者有多少,所以我基本上不用任何促进阅读量或粘读者的表面手段,比如琢磨几天一发、几点发、星期几发、配什么无关的图、划什么重点,等等。其实吧,人生得一读者如列弛这么赏脸、常年不离不弃批阅我的旧折子,对我而言就够啦。读者再多的话,我维系不过来,而且我有些未经深思熟虑的歪理邪说也可能会把一部分读者带沟里去。那些容易被带歪的读者,我熬一熬应该就可以把他们熬出门,因为外面能继续把他们带歪的人还多着呢。

第四,通常我确实也很忙,忙起来的时候我也想逃避要忙的事情。写日志对我来说是一种强力的奖励(要让我废寝忘食写一个月甚至半年可以说毫无压力),所以我很容易滑坡到这个轨道上。为了降低这份奖励的诱惑,我只能把写好的日志按在棺材板里,让它们先不要出来浪。有时候我也会卡在少数几篇难写的日志上。例如这次本来是《原则》读书笔记把我卡住了,卡着卡着一年就过去了,其间我都给这篇日志换过好几次预计发布日期,从去年 12 月一直拖拖拖、挪挪挪,挪到昨天。卡时间长了我也对自己的拖延感到不满,于是倔强地想“老子不把这篇写完的话绝不出去见人”。

最后,我大学本科读到过一首诗,里面有一句“跳舞吧,像没有人会欣赏一样”。年少时读它,觉得它的意旨是鼓励人们勇敢追求。现在读它,觉得是在劝人把生活的重心从外移到内,逐渐学会不假外求、反求诸己。所以“写日志吧,就像没有人会阅读一样”。于是现在我写日志时,都倾向于写给自己看,只有少数时候应和一下其它博主或读者。等它们发布出来时,我自己可能已经读了百十来遍了。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为了有所得,我就先暂时停止发布了,以便我有足够长的时间想静静、作一些有质量的思考回忆、或咬文嚼字

数日前了解到黄庭坚的一句话(我好像越来越中意他了):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又联想起“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人,就算你敲烂键盘,他也不能理解你;有些人,就算你一言不发,他一样能猜中和理解你的意思。前者不会等我更新,而后者不必等我更新。如果感觉我的某篇文字引发了你的共鸣,或勾起了你的某个理想或人生追求(我将不胜荣幸),那么你真正应该做的不是等我继续更新,而是挥一挥衣袖,去追寻你自己的云彩,把它写下来。至于我,只不过是你生活里一位随机的过客。只要你找到了自己认同的活法,并愿意加把劲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从此我万言也好,一默也罢,甚至是死是活,都可以与你无关了。

瞧,我这边的话还没发出来,列弛那边早已经动手了:《》与《小灰》、《渴望》与《好吃的饭菜》、《晓晨》与《K さん》、《柯里佐夫鹰之歌》与《风与云雀》、《古文说理》与《古人讲理》,这便是倾盖如故般的默契。

据说梅艳芳在她的告别演唱会上最后的告别就是一句“再见”。如今我几乎不再看电影,但仍然记得若干年前一部电影《沉静如海》的结尾处,女主人公终于与男主人公说了第一句话,也是整部电影中唯一一句话,就是“再见”。万言万当,不如一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