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因为疫情关系,王昌龄那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经过日本人的引用,一下子在中国走红了。看别人的救援物资上写着“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裳”,这不是中国人第一次集体感到明明自己有个文化宝库却依旧词穷了。以前有过类似的段子:别人看见美景时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而我们只会说“哇靠,真(特么)好看”。
是我们的生活节奏快得让我们丢了灵魂吗?
语言文字的震慑力通常需要大量时间去提炼和凝聚,然后才有爆发的效果。如果走马观花式地一个个景点看过,那面对美景也只能有空说一句“真特么好看”。如果疫情中每一个城市都需要鼓励,那我们也只能有能量说一句“武汉加油”或“北京加油”。如果朋友真像朋友圈里的那么多,那面对别离我们心中可能都泛不起任何波澜,因为我们知道,朋友多半是假的(或至少是浮浅的),别离也是假的。
古人别离后,天各一方的人们之间的常见连接是月亮。王昌龄和柴侍御的明月何曾是两乡,苏轼和苏辙千里共婵娟,白居易和元稹可以同赏三五夜中新月色,王建和杜元颖尽望月明、心念秋思落谁家。顺着我在《二千里外故人心》中表达的意思,别离在今人的词典中几乎已经不复存在,因为人刚走出去二十分钟,在机场的自拍就发回来了;无论怎样的别离,始终有手机二十四小时相连。读岑参的《醉里送裴子赴镇西》,我们是不是要感叹幸亏岑参没有手机:
醉后未能别,待醒方送君。
看君走马去,直上天山云。
如今眼看照片上真实的飞机直上天山云,那新奇的诗意便荡然无存。
回到王昌龄的诗句,它让我想起几年前读到的联句:
我生百千万劫,谁解春夏秋心。
众观日月星灭,同在天地人间。
这个“同在天地人间”与“明月何曾是两乡”有异曲同工之妙。当年这一联使我颇为触动。我的三舅去世那天,我便想起这句话;无论对生离还是死别,它似乎都适用。后来在 blogdown 书的献词页上,我也把它改装成了一首绝句:
百千万劫弹指过,春夏秋⼼凭谁托。
日月星灭观夜落,天地⼈间对⽂酌。
虽然这首诗是借力之作,但我自己还比较中意。至于原因,熟悉我的客官现在用膝盖也能猜出来了:大起笔、小落笔。这种隔绝的意境也是我所中意的。
当然,别离后仰仗天地明月相连的人们依旧是凡间俗子;此种情景固然动人,而化身为月连接世人者,则更让人唏嘘: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明月耀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