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对我的影响

谢益辉 2020-03-21

熟悉我的人应该都知道我受丰子恺的影响很大。丰子恺以漫画出名,但我的绝大多数时间花在读他的文章上,对其漫画反而不甚了解(但他画画的经历也让我对竹久梦二的画产生过短暂的兴趣)。丰子恺对我影响最大的文章有三篇,分别是《儿女》、《阿难》以及一篇序《怀李叔同先生》。

《怀李叔同先生》我在 2017 年元旦重出博客江湖时提过,丰子恺对李叔同的“认真”的刻画,让我感到震撼。每重读一遍,对我都是一次警醒的机会。无论是做翩翩公子,还是当老师,或是做道人,抑或和尚,都要认真。

当时我也提了《阿难》,并在去年又重提一次。结合我这几年读到的一些英年早逝作者的作品,我开始觉得追求生命的长短毫无意义。很多人在我这个年龄已经离世,但他们度过的短暂一生比我要有意义得多。如果生命长短都已经不再锁得住我,那么人生中种种追求的优先级也就会明了许多。

《儿女》一文中四个孩子吃西瓜的描写,便是我当年开始看丰子恺文章的引子。文中他赞美了孩童的天真,并反省了成人的病态。文末一段也让我印象尤为深刻:

近来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这小燕子似的一群儿女,是在人世间与我因缘最深的儿童,他们在我心中占有与神明、星辰、艺术同等的地位。

当年初读这篇文章只是觉得四个孩子吃西瓜可爱,后来自己有了孩子后,便更真切体会到孩童那种无拘无束和忘我的天真。与他们相比,成年人某种程度上确实都是活在种种束缚下的残废者。孩童仅仅是凭想象和最简单的道具,就可以玩得非常投入和开心,而成年人却总是欲壑难平、要寻得一份开心通常得付出高昂的代价。给孩子胡诌故事时,只需要在里面埋一个梗,便可重复利用它无数次,而且次次见“笑”;而成人呢,你给他五百块钱放桌上他都笑不出来。

这篇文章中,丰子恺觉得世间人与人最自然最合理的关系莫如朋友关系,这也是我深切认同的。他与我都不在乎伦常关系。孩子虽然智力上暂时不如我们,但行为上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也可以是我们的老师。写到这里,我想起总是有人见我二话不说纳头就拜,而我总是一把扶起,说爱卿平身不必如此,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什么粉丝;若瞧得上我,就当个朋友就好了。而我自己对一些师长也是擅自把他们当朋友。

今日再提我也很喜欢的另外几篇:《自然》《一副“绝缘”的眼镜》和《教育的艺术》。

在《娃的照片》一文中,我提过《自然》一文。现在我给娃照相已经大幅减少;即使给他们照,也从不会让他们摆拍,而只是偷拍或抓拍。我不想让孩子有太强的活在摄像头前的感觉,也不想事后再给他们看手机里经过别人人工挑选的他们自己的特定形象,而是让他们尽量自然地玩耍,我自己在一旁多用眼睛暗自观察、享受这些自然而完整的画面。丰子恺说他宁可做自然的乞丐,也不愿做整日装腔作势、敷衍应酬的富贵之人。我虽然还没足够的豪气讲这话,但我也追求做一个透明而坦诚的人(当然,我大概也做不到完全透明)。

《一副“绝缘”的眼镜》在社交媒体和注意力经济时代很值得一读,而在这个疫情期间更是值得重读,因为它推崇偶尔的与世隔绝、斩断一切尘缘关系后再去看一样事物。其实即使是在疫情的物理隔离期间,我想多数人的眼睛和脑子仍然没有隔离,反而是在一张虚拟之网中越陷越深。

有时候我跟人说育儿根本不必看市面上的任何育儿书籍或教程,那些大约都是忽悠(了解一下涉及生命安全的必要知识就好,例如头部重摔之后不要哄睡着),看它们还不如读丰子恺的文章,例如前面的《儿女》以及这里要说的《教育的艺术》。文中丰子恺讲儿时怒放、炽热的感情到了成年就被种种规则束缚和压抑,而艺术就是发泄这压抑的苦闷的手段、让人生更加开阔。文章最后他一贯呼吁成人要学习孩子的赤子之心:

孟子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所谓赤子之心,就是孩子的本来的心,这心是从世外带来的,不是经过这世间的造作后的心。明言之,就是要培养孩子的纯洁无疵、天真烂漫的真心,使成人之后,“不为物诱”,能主动地观察世间,矫正世间,不致被动地盲从这世已成的习惯,而被世间结成的罗网所羁绊。

常人抚育孩子,到了渐渐成长,渐渐脱去其痴呆的童心而成为大人模样的时代,父母往往喜慰,实则这是最可悲哀的现状!因为这是尽行放失其赤子之心,而为现世的奴隶了。

唉,保护孩子的赤子之心何其之难。

又及:上面三篇文章的全文我放在本页面的 HTML 源码注释中了,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右键查看源代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