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以为激进的人在考虑问题时通常只考虑一面(包括我有时候也很激进),这一面可能是极好的,也可能是极坏的。若极好,他则狂推;若极坏,则狂批。很多事情通常都同时存在利害两面;就算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也可能最终办成坏事;就算出发点是坏的,也可能结果坏不到哪儿去。梅曾亮的《记棚民事》就讲了这么一个故事,可以作为我们学习了解思维盲点的案例。
巡抚大人上奏章请求让流民(棚民)开发荒山种粮食,乍一听是好事:让流民的生活稳定下来,民间还多了很多田产。山下的老百姓却强烈反对这个提案,理由是开山会动了他们的祖坟。巡抚大人对此表示很生气。后来梅曾亮下乡了解了才知道,开山之后水土流失会变严重,要是下雨的话,山下本来的粮田就会被淹。所以你看打着爱心、正义的旗号,也完全是有可能办坏事的。
我想说一件我没有胆量在英文博客中细说的事:如何解放学术出版物(比如期刊论文、书籍)。我说的“解放”很简单,就是让出版物的内容可以免费获取。这事其实我曾简略提过,但我估计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听我说,因为免费是主流意见。如果我胆敢为出版商辩护,我肯定会被打成马蜂窝。我倒不是真不敢,只是怕麻烦而已。
让出版物免费有一条最简单粗暴的路,就是盗版,比如 Sci-Hub。我个人不是很赞同这种暴力手段。前段时间我在英文博客里很隐蔽地表达了我不太认同 Aaron Swartz 的做法,然后伤了一位客官的心。这我可以理解:我们对逝者要宽容一些,如果不是赞美之词,则最好不要说出口1,何况是他这样的全民英雄。
这里面其实有很多问题都需要我们仔细考虑,并不能说你通过盗取的方式让学术论文免费了就是盗火的英雄。首先最大的问题是,那些喊着支持免费的人是出于什么动机。他们是出于一种让知识能免费传播的高尚情怀,还是单纯的只是不想付钱,我觉得难说。要测试出答案并不难,这也是我以前说过的:那些鼓吹共享精神的人,他自己是否拿出过自己付出(巨大)劳动投入的成果来与别人免费共享。如果没有,那我觉得这样的人没有资格谈共享。那些喊着论文要免费的人,如果真的在乎知识的传播,自己是否能做到拒绝在收费期刊上发表论文?
如果出版物能免费,那自然对大多数人都有利,谁不喜欢免费的东西呢。此时,出版商其实处在弱势地位,他们的声音无法与群众的怒吼抗衡。我觉得他们最终会败下阵来,但他们败了就是好事吗?一方面,出版商也有员工,他们失业了该如何安置?我们无法保证如果我们用暴力手段干掉出版商的话没有失业员工会像 Swartz 一样自杀。这些人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他们只是不幸找了这样的在我们眼中认为没有意义、只为赚钱(果真如此?)的工作。另一方面,如果我们要动出版商的奶酪,我估计他们短期应该死不掉,结果可能是那些论文的价格会变得更高,这样是变相惩罚那些守规矩的人,让他们支付更多钱去获取论文。
我也不喜欢如今出版物高得离谱的定价,但我觉得最好不要正面攻击出版商,和谈、或者另起炉灶都是更好的解决方案。比如我的编辑就很乐意为我奔走,让我把我的书以免费且合法的形式放在网上,出版商只保留印刷出售的权利,而且后来他告诉我说相当多的作者都开始走这条路,这让我感到无比欣慰。所以读者和作者与出版商之间不一定非得是“来啊互相伤害啊”的紧张关系。另起炉灶的典型是 arXiv.org,它确实带来了一场免费革命,既合法、又达到了迅速传播知识的目的。
当然我不是说所有事情都得在利害思考中无限纠结。只要两方面都考虑到了,并且认为损失可以承受,那么眼一闭、心一横也未尝不可。怕就怕只看硬币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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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很多不能公开说的话;《黑客与画家》中有一章《不能说的话》,我看完深有感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