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鸟人孵蛋》中我提到今年我从附近一户中国人家拿了二十几条蚕,又买了一些蚕卵自己孵了一些蚕。这两批蚕到六月都结茧、变蛾、产卵后死了,算是重温了一次儿时旧梦。在《渴望》一文的评论中,列弛建议不要回看小时候念念不忘的电视和电影,免得打碎了那些美好的旧梦。如今我再养蚕跟小时候的感觉确实也很不一样了。比如见它们吃桑叶时,我脑子里总是冒出“蚕食”这个词,让我觉得蚕太贪婪,而且嫌弃这蚕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小时候我则一门心思希望它们能吃得饱饱、好好长大。
成人眼中总夹杂着价值和道德判断,孩童则没那么多心思,这没什么奇怪的。我本来也没指望二十多年后养蚕能养出儿时的欣喜。我之所以重操养蚕大业,一方面是想弥补一下小时候的遗憾,另一方面也是让自己的娃体验一下爹的童年。大娃对帮蚕换桑叶这件事还是很有兴趣的。每次我让他换桑叶,他都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地把蚕一条条捉起来(生怕捏死了),拿到新的桑叶上,尽量均匀地摆放。我见了不禁好笑:摆那么均匀作甚?摆上去人家立马四处爬开在桑叶边缘找下口处了。蚕的屎颗粒我也派他端出去倒进菜园子里当肥料了,他跑腿跑得不亦乐乎。摘桑叶时,我拿着剪刀在树枝上咔嚓咔嚓地剪,他在下面吭哧吭哧地捡,是个很得力的助手。
有一家邻居主人小时候养过蚕,我便送他们几条。小姐弟俩欢天喜地捧回去伺候了。过了一阵子我问起时,说有条蚕死了。我心想我给他们的时候蚕都已经很大了,应该是不容易死了。后来我猜测蚕是在休眠。那姐姐听闻之后,可能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睡着觉的一条蚕就这样被扔掉了。我还听她家大人说,她刚开始换桑叶时,花了半小时才把一条蚕从旧桑叶移到新桑叶上。这么小心翼翼,真是感天动地。
另一家邻居主人(就是我在《雨中鸟》中提的邻居)没养过蚕,也害怕各种虫子;夫妻二人都怕。带娃到我们家来玩时,我问要不要参观一下蚕宝宝。两人都哆嗦着倒退。娃受父母反应的影响也不敢看了。我是觉得这种情况下应该鼓励娃去看看甚至玩玩。
虽然我看蚕吃桑叶会不免产生“贪婪”的评价,但它们呼哧呼哧吃个不停的样子还是很吸引人的。有时候一片桑叶吃得只剩一些残碎,蚕还会用一对短短的前足把小碎片捧起来吃。真是蛮拼的。休眠几次之后就开始拉绿屎,也就是不太消化了。这时候蚕体会开始变透明,然后找地方吐丝。鸡蛋盒子是绝佳的结茧场所,一蚕一窝,像住公寓似的。第一批蚕开始结茧时,我把它们带去娃的托儿所,让班里的小朋友们也参观一下蚕和茧。托儿所里的班都是用动物命名的,比如小熊班、小鸟班,等等。碰巧大娃所在的班叫毛毛虫班,而我估计多数娃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毛毛虫,所以我可能是这个幼儿园历史上第一次把毛毛虫带进毛毛虫班的莽撞爹。小朋友们都兴奋得不得了,围着蚕盒子坐一圈,叽叽喳喳问我问题,然而我本来英语听力就不好,三岁儿童的英语我就更加难以听懂了。不过我听见有小朋友说了 larva 这个词(幼虫),顿时又觉得我的词汇量还不如三岁小孩;为了给他们讲解蚕的一生,我还专门查了 cocoon 这个词。我不知道班里两位老师怎么想,但我估计她们可能也有些怕这种蠕动的虫子。 后来我问她们要不要把这一盒子虫子留在教室里让小朋友们看一天,她们赶紧摆手说谢谢不用了。
说起养蚕之事,不得不提小时候的另一个渴望,就是桑葚。先前我提过,我之所以想起养蚕之事,就是因为去年初夏在外面散步偶然看见人行道上落有桑葚,从而注意到桑树。小时候我家后院只有一棵小桑树,但我大伯家门口有一棵很高的桑树,那树上会结桑葚。物以稀为贵,树上的桑葚没几颗能吃到我们嘴里,自然也就留下了无限的念想。如今在万恶的资本主义帝国,桑葚竟然完全没人吃,全都白白掉地上让人踩踏。我摘一把回家吃了几颗。甜味犹在,意味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