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看了一篇讲家庭教育的文章,总体来说我比较同意里面两位育儿专家的观点。唯独第三个问题,也就是校园霸凌如何解决,我觉得答案不太现实,但这也没办法,因为这个问题牵涉到别人家的家庭教育,不受我们自己控制。我尤其认同其中所说的育儿更多应该是父母自我完善的过程,而不是强行塑造孩子的过程。比如我让娃背诗词的两个主要动机是练习他的中文口语,以及我自己背诵一些我曾经喜欢但又背不下来的诗词。我鼓励娃对甜食保持克制,也是同时为了防止自己过于贪吃而啪啪打脸。
关于这篇文章,我主要想说的是它里面透露出来的一个隐形矛盾。作为一篇反焦虑、反世俗成功定义的文章,它里面总是嵌入一些勾起我们焦虑的元素。一边讲不要追求成为所谓成功的父母,一边抬出尹建莉、陈美龄的各种头衔、学位和成就;一边讲孩子自然养养就好啦,一边提陈美龄的三个孩子都上了斯坦福、尹建莉的女儿考上了清华、最后就读美国常青藤名校。
真是嘴上说不要。
假设这两位专家没有这遍身光环,假如她们的孩子没有巨大的世俗意义上的成就,我们还会关注她们吗?我觉得完全不会。如果我们真的在乎让孩子自然成长,并认同那样是最合适的育儿方式,那么我们应该宣传的普通妈妈教育出来的普通孩子。我希望看到怎样的育儿例子呢?它可以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从小喜欢种菜,他爹并不逼迫儿子头悬梁、锥刺股、考上大学,而是任其在镇上摆个菜摊,生活略劳累但自给自足;或者是一位环卫工人大妈的女儿,体谅妈妈工作的艰辛,像富兰克林一样琢磨出了改善城市环境的妙法(参见《富兰克林自传》),最终成为一名城市规划师;或是一位大学宿舍门卫阿姨的儿子,从小爱好写东西,但从不被教育要以莫言为目标、将来拿诺贝尔文学奖,而是坚持随性而写,最终成为一个五线城市的陶渊明、稿费不多但也无须为五斗米折腰,一生没因为写作拿到任何奖,但一样真切生活过;或是一个本来沉迷电子游戏的娃,被引导出编程的兴趣,从而觉得写游戏比打游戏更有趣,最终成为一名普通码农供职于一家在线教育公司,用程序提高人们学习的效率;或是一个贪吃的娃,被勾起对食物味道机理的好奇心,最终成为一名化学家或生物学家,与人合作研发出肉蛋鱼等荤食的完美替代品,因此大量减少了家禽家畜的杀戮,又或是成为一名普通厨师,虽然工作辛苦,但是内心就是热爱捣鼓锅碗瓢盆、油盐酱醋。
我们的焦虑来自于我们对成功的定义和渴望,而不幸的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总是建立在某种横向而非纵向比较的机制上,比财富、比地位、比名声、比身材、比天比地比空气。根据这样的定义,金字塔尖永远只可能只有少数人,下面的人只能永世焦虑。我说的横向比较是人与人比,纵向比较是人与自己的过去比。只有什么时候社会接受了后一种成功机制,这焦虑才会减弱,不过我觉得这个基本不可能。最近了解到一位韩裔德国哲学家叫韩炳哲,他抛出了一些有意思的观点,比如以往的社会是人剥削人,而现在的社会已经变成了人各自主动剥削、压榨自己。想想真是这样,我们都在心甘情愿变成自己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