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翻着一本弗洛伊德的书,叫《文明及其缺憾》(这里的缺憾我感觉译作不满好像更好一点),到今天早上看完。上次看弗洛伊德应该是大二的时候了,大约是翻过《梦的解析》之类的书,但全然不记得讲什么了,我估计当时我也没看懂,因为我至今都觉得欧洲的思想类著作贼难读,几乎没有我能读懂的,所以我一般也不会去碰这样的书。这次之所以碰这本我本来不愿意碰的书,是因为前段时间看了一个码农的演讲,里面提到了这本书。我完全是被他的一段引用给吸引到这本书上去的(这书本身我依旧没怎么看懂),但奇怪的是,我翻遍这本书也没有找到对应的中文,不知道是不是译者偷懒给漏掉了。我从谷歌图书中找到了他引用的那段文字,发现那只是一大段中的几句,下面是那一整段:
One thing emerges clearly from a number of general facts: the extraordinary achievements of modern times, the discoveries and inventions in every sphere, and the maintenance of progress in the face of growing competition, have been achieved – and can be maintained – only by great mental effort. The demands made on the individual’s efficiency in the struggle for existence have increased substantially, and he can satisfy them only by summoning up all his mental energies. At the same time the individual’s needs have grown; demands for the enjoyment of life have increased in all strata of society, and a degree of luxury hitherto unknown has spread to classes that were previously untouched by it. Irreligion, discontent and covetousness have proliferated in broad sections of the population. The enormous expansion of communications, due to the world-wide telegraph and telephonenetworks, has entirely transformed the conditions of trade and commerce. Everything is done in haste, at fever pitch. The night is used for travel, the day for business; even “holiday trips” put a strain on the nervous system. Great political, industrial and financial crises carry this excitement into far wider areas of the population than ever before. Interest in political life has become universal: tempers are inflamed by political, religious and social struggles, party politics, electioneering and the immense growth of trade-unionism; people are forced to engage in constant mental activity and robbed of the time they need for relaxation, sleep and rest. Big-city life has become increasingly sophisticated and restless. The exhausted nerves seek recuperation in increased stimulation, in highly spiced pleasures, and the result is even greater exhaustion. Modern literature deals predominantly with the most ticklish problems, which stir up all the passions and encourage sensuality, hedonism, and contempt for all ethical principles and ideals. The reader is presented with pathological characters and with subjects that involve psychopathic sexuality, revolution and other problems. Our ears are excited and over-stimulated by large doses of noisy, obtrusive music. Theatres captivate all the senses with their sensational productions. Even the plastic arts turn by preference to the repulsive, the ugly and the exciting, and do not hesitate to place before our eyes, with revolting realism, the most hideous sights that reality has to offer.
虽然查理芒格瞧不起弗洛伊德的理论,但这并不影响我被这段话吸引住,因为我发现他描述的对当今社会依然适用。下面我简略缩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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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取得并维持了现代文明的成就,但代价是个体的精神压力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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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信仰缺失、不满、贪欲在社会各阶层都有激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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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报和电话网络为贸易带来了变革,所有事情都要十万火急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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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工业和金融危机将这种急躁传递给了大众,每个人都被迫投入脑力去关心这些事情,牺牲自己的休息和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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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疲惫的身心需要寻求更强的娱乐刺激,但结果是更加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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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作品只顾叮有缝的蛋、吸引我们的注意力、鼓励我们追求感官享受。我们眼中充满变态的角色,耳中充满狂躁的音乐。
有时候我就想,我们的精神危机是不是该归咎于电报的发明(见《娱乐至死》)。电报的出现,让信息突破了邮递员马车的速度、开始能以光速传播;从这一刻起,每个人就被迫置身于信息海洋中。后来随着互联网的出现,我们便像扔杂耍球的小丑一样,每时每刻都要把一堆信息源轮流扔到天上,而且要越扔越高,因为信息量越来越大。发送成本为零的电子邮件已经够糟糕,然后还不断有业界巨头投入大量人力财力去做即时通讯工具,训练我们响应这些工具的提醒;有人多年前就警告我们即时通讯工具对工作效率的致命影响,但这样的声音在行业巨头的笼罩下实在太微弱了。六年前我在一个文字采访中半开玩笑说:如果你想向我报告我的软件问题,我希望你给我寄一封带有回信信封的纸信。这样一方面能稍微降低一下我接收信息的速度,另一方面让发件人稍微付出一点成本,他也许能更加慎重思考一下自己想说的问题,而不会无论问题大小一律丢将过来,因为反正没有邮寄成本、只是举手之劳。
互联网除了让信息的发发发变得便利,同时也让买买买变得便利。疯狂的网络购物不能全怪广大剁手党没有自制力,它后面有无数的技术驱动,让你剁起手来毫无阻力。剁完发现买的东西只是堆在家里攒灰,但下次一打开购物网站还是会忍不住继续剁。技术进步到底是在让我们享受文明的成果还是成为文明的奴隶?
信息的无门槛快速流通带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心理门槛的变化。在《财务自由》中我提过《人类简史》:第三世界的革命可能只不过是因为那里的人民看到了第一世界国家的生活标准。互联网让我们能看见社会各阶层的人的生活(至少是表象上的生活),所以我们不免会“见贤思齐”。前年我的房产中介带我们看房时,他夫人也跟着一起去,后来这中介跟我们诉苦说:我夫人整天跟着我看别人的房子、记住了每个房子里的最好的部分,回家之后就会开始琢磨在自家置办点类似的家具或设施。我们就跟她一样,可以轻易看见这个所谓文明社会中最文明的部分,然后暗自跟风。弗洛伊德在这本书中提到文明的形态之一是美、清洁和秩序。这里我只说清洁,因为坦白讲,我的个人清洁标准非常低:我不爱洗澡,只会在大量出汗之后才会洗;我的头皮屑问题比较严重,但即便这样我也只有在头很痒的时候才洗。这两年网络文化里开始用洗头来作为重视(网友)见面的标准,不知道是不是多数网友跟我一样有头皮问题。不管怎样,我们在清洁问题上的要求是越来越高,越来越忍受不了所谓的脏。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也说过这个洗澡问题:
现代社会丰饶富裕,我们很习惯每天都要洗澡更衣。但在中世纪,农民好几个月都不用洗澡,而且也很少会换衣服。对现代人来说,光是想到要这样生活,就觉得真是臭到要命、脏到骨头里,完全无法接受。只不过,中世纪的农民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这种衣服长时间没洗没换的触感和气味,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他们并不是因为太穷而无法负担换洗衣服,而是压根儿就没有这种期望。于是,至少就衣服这一件事来说,他们其实很满足了。
【……】就算是在富裕的社会里,小孩通常也不喜欢洗澡,得花上好几年的教育和管教,才能够养成这种理论上应该很舒服的习惯。一切都只是期望的问题而已。
只不过是文明改变了我们对清洁的期望,一定程度上我们在朝洁癖的方向前进。我带着娃在邻居家玩时,如果吃东西掉地上了,我会叫他捡起来吃了(除非是稀的食物,或粘有明显的灰土,但现在的地板都那么干净,哪会有可见的灰土),而邻居则会一阵风杀过来把掉地上的东西马上扔进垃圾桶。这一点估计绝大多数现代父母都会骂我简直虐待娃。我担心的是,他们在这种绝对无菌环境中生长,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前面有客官提到养狗的好处之一是可以引入狗身上的细菌帮我们锻炼免疫系统,我觉得颇为讽刺。我们追求舒适清洁的文明,谁知道是不是最终反为文明所累呢(培养着对特定环境过度依赖的下一代,让他们失去普适性)。
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对人类文明的价值作出评价远非我的打算。我努力使自己不受下述狂热偏见的影响:它认为我们的文明是我们拥有的或者可能获得的最宝贵的东西,并且它的道路必然通向一个我们难以想象的完美的高度。我至少可以心平气和地倾听这样一种批评家的观点:他认为当人们审查文化努力的目的和它所使用的方法时,他们一定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即整个努力不值得这样劳民伤财,它的结果只能是一些个人不能忍受的事态。【……】我确实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即人类的价值判断是直接根据他对幸福的愿望的——因此这些判断都是用来为其幻想效劳的论据。
这是这本书的最后几段话。弗洛伊德很狡猾,他假借他人之口说文明的整个努力不值得如此劳民伤财。我作为帕累托法则的信徒,也相信他说的。我只会用百分之二十的努力做完百分之八十的工作,不会再投入百分之八十的努力去换取剩下百分之二十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