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栏与草坪

谢益辉 2018-10-05

美帝的房子我有两点极不喜欢,一是栅栏,一是草坪。每每看见栅栏,我总觉得仿佛大家各自花几十万美元为自己买了一套牢房,家家户户把自己围得死死的,还美其名曰保护隐私。其实有个毛线隐私可言,我站楼上往下一看,谁家院里有什么、在做什么,一清二楚。要说为了安全吧,其实大家的栅栏也并没有上锁,人要真想进去,推开栅栏门就进,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胆。这种栅栏也拦不住兔子之类的小型动物,只能挡住大型动物;若怕兔子啃你的菜,还得给菜园专门再围一道铁丝网。在我看来,栅栏唯一一个合理的用途就是把三岁小孩围在一块草地上玩,免得他在没有大人看管的时候跑丢了。可这个用途也有两个问题:一是不懂事的小孩有多少时间独自在后院玩(大人为什么要把小孩扔一边呢);二是等小孩长大,这用途也就失效了。

综上所述,我觉得栅栏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反倒是制造了隔阂,而且安装成本还奇高无比。我之所以会觉得栅栏围起来的房子像牢房,是因为这种环境和我在农村从小长大的环境截然不同。我是那种在村里放养长大的孩子,左邻右舍随便串门,想找谁玩找谁玩,不用事先打招呼。多数住户的大门通常都开着,大家也不必担心贼人什么的,因为总会有邻人看着。现在在美帝翻身成房奴住了两年之后,别说这一片小区的人了,就连左右挨着的邻居都不太熟,一年到头说话时间加起来都不到半小时,而其它住户根本就完全是陌生人,我能看见他们的大多数情况都是他们下班回家开车入库,然后连人影都没看清,那车库门就关下了,空留下牢房外墙。

与现实中的隔离形成对比的是网上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社交繁荣。现实中栅栏高筑,网上倒是打得不亦乐乎,包括友善和不友善的打。有个应用叫 NextDoor,每个小区都有自己的一个群组,上面可发帖通知、讨论、买卖等。这里面众生百态都有,素质高低的人都可以见到,比如经常有无聊的小青年恶作剧刮别人的车或在车上喷漆写些下流词句,也有暴徒偷车或砸玻璃,有写感谢信谢邻居或谢陌生人的,也有人对半夜还在放国庆烟花的邻居感到暴怒的。总之就是现实中一眼看去,一个个牢房好像平静无比,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路上见不着几个人,栅栏背后是什么鬼才知道,而从网上看去,则又好像一个热闹的集市。

也许这种隔绝的私有空间就是美帝文化的一部分,我只是不太能欣赏这种文化而已。中国的城市应该也差不多,虽然我没在城里住过,但我猜城市居民认识邻居的范围应该比农村小得多。城里人的隔绝我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毕竟人太多,为了安全考虑,得随时关好大门,而美帝农村这种栅栏文化则像是刻意创造出来的:明明有条件邻里畅通往来,却非得竖起栅栏把自己围起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延续了过去的贵族别墅风格:贵族都得圈一块地,向平民表示这是我的地盘,尔等不可随意出入。仿佛动物撒泡尿划出自己的领地范围一样。

草坪据说就是贵族风格的延续:贵族为了显示身份,则专门置一大块草地,雇人好生维护。平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拔草都来不及,谁会吃饱了撑得去种草。现如今这家家户户的草坪有什么实际用途呢?除了让小孩在上面玩,就是绿化了。可一方面小孩也不见得能玩几次,另一方面草坪本身是很无聊的,比草坪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要说绿化,我们这广阔的中西部大农村里,光是绿色农作物的面积应该就比这些家家户户的小草坪加起来大多了,所以我们各自辛辛苦苦通过施肥、浇水、松土、割草、除杂草供奉着的私人草坪究竟值得吗?如果为了绿化,这种私人方式性价比也忒低了点;就拿浇水来说,费水不说(经常见人浇水浇得多余的水沿着马路上哗哗往下流),要浇水就得安装和维护灌溉系统,冬天为了防冻还得找专业人士把水管子清空,院子里随便什么开工动土得小心不要挖到水管子,要不幸裂了还得找专业人士来修,麻烦事一堆。所以说到底,我觉得草坪唯一的显著用途就是让我们过得仿佛像贵族一样,而本质上养草坪跟铲屎官没什么区别:名义上你是主子,实际上只是个奴才。

如今我自个儿割草的唯一动力就是拿它当锻炼身体了。我割草的频率也超低,经常一个月才割一次,一割就猛割到底,给草坪剪个板寸。我最爱跟左右邻居展开比懒大赛,而且通常是我赢:他们一般都会忍不下去,只好先割为敬。好在我的左右邻居虽然都是美国人,但在割草这事上还算相对比较懒。真是谢天谢地。

对我这种令人发指的实用派来说,成千上万美元的栅栏只是用来挡住邻居的视线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于是乎,我用它来种丝瓜了(黄瓜太柔弱,最终没能爬上栅栏)。

丝瓜爬栅栏

当然,种丝瓜有个巨大的问题,就是它会透过缝隙长到对门家的院子里去。对门也是美国人,从没见过丝瓜,看见这丝瓜大军杀将过来肯定满腹狐疑,而且会觉得对门的菜农不厚道,侵犯了他的领地。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一个夏天傍晚,我拎着三条自家种的黄瓜、遛着娃上他家,杯酒释兵权。

“你好,我是你后院对面的邻居,初次见面,多多关照。我想问你个问题,你介意我的菜长到栅栏上吗?”

“呃,我想不介意吧。”

“恭喜你答对了,这三条黄瓜是你的奖品。”

主人千恩万谢、欢天喜地抱着黄瓜进去了。其实我也是不厚道地利用了人都不爱说不的心理特点,何况是老实善良的中西部人民。我不知道他们究竟真实想法是什么,但至少口头上我得到了许可。后来我尝试着从我这边把长过去的丝瓜从栅栏缝里拽回来,发现实在是控制不住那长势。前天我决定再去他家,征求他的许可直接去他后院清理那些丝瓜。额滴个亲娘嘞,那丝瓜长得远超乎我想象。因为他家在西边,下午阳光充足,所以那一面栅栏上的丝瓜结得差不多赶上我这一面了。我过去看时,地上已经烂了好些条丝瓜(不知是不是狗咬的),藤上还挂着好多。最后我提着得有二十多斤丝瓜,回家路上直接分给了中国邻居,因为我自己已经吃够够。以后再也不能种两棵了。

估计这是我们小区里唯一一面长菜的栅栏。冬天快来了,这丝瓜的一生也享受了至高无上的待遇:长在了八千美金的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