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顺之在《答茅鹿门知县二》中讲写不写得出好诗不在于雕琢字句、声律,而在于作者本色如何。
即如以诗为喻,陶彭泽未尝较声律,雕句文,但信手写出,便是宇宙间第一等好诗。何则?其本色高也。自有诗以来,其较声律、雕句文、用心最苦而立说最严者,无如沈约,苦却一生精力,使人读其诗,只见其綑缚龌龊,满卷累牍,竟不曾道出一两句好话。何则?其本色卑也。本色卑,文不能工也,而况非其本色者哉!
这个我大致同意,尤其是同意过分追求表面上的规则会让作者陷入琐碎泥潭,忘了写诗的本来目的是什么。但陶渊明的诗真的是随手一写就写出来的吗?
《古文观止》收录的文章中,窃以为本色最真的乃是沈复的《闲情记趣》。他不仅写了一般人不愿意或不屑于写的儿童生活,而且把儿童时期的想象写得如此生动。要说诗词只需要本色来撑的话,我可能还没法相信,毕竟诗词有规定的形式;而散文我则相信本色有主导一切的可能。沈复不曾参加科举,也很不喜欢八股时文。《闲情记趣》中提到的萧爽楼四忌中就有严禁谈论八股时文的规定(四忌:谈官宦升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这大概是他的文章能别具一格的原因。
苏轼在《答谢民师书》中也说了类似的事情:
扬雄好为艰深之辞,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
学术界似乎就比较擅长这种把简单的事情说得无比复杂的技法。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发表论文的次要原因。如果论文讲的事情太简单,评委就会瞧不起,所以就算是简单的想法,也要把它捆得像粽子一样,让人费一番脑筋去解读。我写过两篇正式的学术论文之后就失去了兴趣,我相信那两篇文章的核心观点用半页纸就可以讲明白,但为了能发表,一定要把它们装潢成二三十页。相比之下,还是写博客自在得多,这里面才能凸显作者的本色,而不必特意去迎合什么规则。